Natural End or Android？千年後你的生命將邁向哪一種終局
- 皓茹 湯
- 6月2日
- 讀畢需時 5 分鐘
我當時在世博的 future of life 展館，被全日本最聰明的人，用最深層的心理恐懼挑釁了。
世壯運剛閉幕。朋友聽說我有參加開幕典禮，問我覺得，「有被娛樂到嗎」？
回答之前，我想先談大阪世博，全球仿生機器人權威石黑浩所策展的「生命的未來」館，帶給我的衝擊。
我去世博時沒有旅伴。進到展館的最後一個展間「千年後的世界」時，相較於其他參觀者三三兩兩各據一側，我是一個人獨自在冷清的一點。
這是一個黑暗的展間。空間裡飄散著陌生的香氣。參觀者依循引導圍繞在展間裡一個巨大正圓形圍欄的外側。閃現的光束一道道打下來，從深黑中浮現出包裹白色網紗的人型。
3具仿生機器人的底座共同固定在正圓形區域的圓心，身體透過懸臂可以上下左右前後自由移動。
從手臂的伸展、手指小肌肉的精細動作，3 具栩栩如生的機器人當中，離我最近的那一具舞動滑向我一人的面前。身體向前、手臂伸向我，手指離我的臉似乎只有僅僅幾公分。
我無法繼續拍下去。我的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：相機一直對著「人」，沒禮貌。
即使理性上知道那是科技，那一定是用最先進的 Face Tracking、Eye Tracking 對我的視線做出的反應。事實上我不得不壓抑自己滿心的恐懼，最後能做出的最微小抵抗只是，我強忍別過頭去的衝動，死撐著跟它大眼瞪小眼。
一移開視線，就像是表態自己認了輸給恐懼。恐懼於這樣的外型與肢體眼神動態，我究竟要怎麼否認：「它」不是「生命」？
——
#那不是單純的恐怖谷（Uncanny Valley）。
更深層的心理恐懼，來自於走到這一間之前，石黑浩用小劇場的形式在先前所有展間累積的衝突性。
也就是 Natural End？或是 Android？的終極提問。
開場初步介紹人型機器人的發展過程結束後，參觀者被依序帶進幾個展間。50年後的世界，我們得知機器人在日常生活中已隨處可見。
什麼是機器人？在電車裡安靜坐在那裡的那個人。誰家的長輩。透過祖孫之間的對話，這個世界許多人的身體部分隨著年齡增長已經置換為機械零件，但是那被定義為機器人嗎？
時間一天天過去。孫女在夢想與挫敗中長大成人，祖母始終陪伴在女孩身邊，兩人情感親密無可取代。祖母面對生命的終點。
在這個時代，人們面對終局，擁有不同的選擇。是要自然善終（Natural End）？或是成為仿生機器人（Android）？
祖母對孫女搖搖頭。
日子一天天接近，家人之間的傷痛漸深。祖母眼看女孩暗自傷心，問，
「#即使我成為了機器，我所有的記憶和情感都還會在嗎」？
機構的人點點頭。
——
在我到大阪之前，關於「（國有）器官」的話題剛開始甚囂塵上。
到哪裡為止是「生命」？到哪裡為止不是「生命」？那一條界線在哪裡？
如果一具仿生機器人還乘載了原本當事人所有的記憶與情感。像是我們參觀者在進入祖孫的故事之前，在入口處看見的另一具機器人，它望著回憶的影片做出拭淚的動作。那麼到哪裡為止是「他」？哪裡為止是「它」？
我們該如何去評斷「他／它」？
這稍稍超出了生成式 AI 只是單純的大型語言模型（LLM）的範疇。
更進一步的提問是，當我面臨生命的終局，我要選擇 Natural End？or Android？
——
石黑浩讓參觀者在這樣的心境下，走進黑暗無光的「千年後世界」。至為殘酷的演示出一種人類與 Android 混同的終極進化型態。
糾結的身體。會說話的眼神。
彷彿無止盡的再次、一次次追問：Natural End？or Android？
這是一千年後的我嗎？
展間里的香味和光暈，銳利的音樂。都美得不像人世。
我該如何去評斷「我」的這種可能性？
——
作為全球知名的機器人權威，石黑浩指出，「與其說想做機器人（Robot），不如說我是對人類有興趣，為了了解人類，我才會進行機器人、以及酷似人類的仿生機器人（Android）的研究」。
大阪世博官方手冊上所刊載的專訪內容，透露出石黑浩的展館設計理念。
「所謂的人類，是為了進化而活的生物。而這樣的 #人類的特徵，#正是除了採用動物的生物性進化以外、#還擁有能夠以科技進化的手段。我們人類應該還能夠透過科技繼續進化」。
而世博主辦單位則認為，世界博覽會是反映時代的「鏡子」，從 19 世紀作為全球尖端產品登場的舞台、20世紀彰顯科學無所不能的時代，已經轉移為目前 21 世紀全球聚焦在人類共通性「挑戰／課題」、並共圖解決方案的方向前進。
這次的世博展會，不論我在哪一個展館、或哪一個展演活動，能夠感受到的最大精神與共通性就是「互動性」與「參與感」。我在觀展的同時也作為展演的一部分「被觀展」。
在世博的這個場域我並不是一個等待「楽しませてくれて？（來娛樂我吧？）」的角色，而是一個被投進巨大創作的任意構件。
這或許就是大阪世博的提出的課題與解決方案。面對全世界起因於數位化的（人與人）疏離、以及 （國與國），實體的互動與參與，是走向下一個階段的第一步。
這是許多人問：「這次的世博是不是比較沒看頭」？這個問題的時候，我很難回答的不協調感。
因為這場世博不是「讓你看」的、而是「讓你被看」的一場展會。不僅是被其他人看，也是讓自己被自己重新看見的一個機會。
——
近兩個月下來，有幾場國際級的展會與活動受到台灣的關注。
大阪世博
雙北世壯運
COMPUTEX 2025
看似毫不相干的三場大事件，我會用一個精神去串起它們：
「『挑戰』就在那裡，而我們去面對它」。
COMPUTEX探討的是AI 帶來的挑戰，大阪世博探討生命的挑戰，我會想世壯運探討的是面對時間流逝時的自我挑戰。但這次世壯運開幕典禮選擇的卻是「重溫遠去的夢想」這個切點。然而，
人如果不活在今天，要怎麼迎戰人生當下的挑戰？
正如同石黑浩直視當前全世界高齡化問題，並沒有把他的眼光從當前器官移植需求等問題轉開，反而尖銳的直衝下一階與下下階段的機械部件器官、仿生機器人倫理觀。
Natural End？or Android？問的不只是未來，也是現在。即使擁有所有的情感與記憶，你所追求的續命，到哪裡為止是「生命」？到哪裡為止已不是「生命」？
石黑浩描述了進化的可能性。他說人類應該「能夠」。他並沒有說人類應該（如何）「選擇」。
僅僅是存在如此的可能性，都讓我無比恐懼。
留言